心水 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,對兵燹之禍及人為的災難是無法真正理解;有關兵荒馬亂及戰場慘烈的實況,像近月以來俄羅斯侵略軍攻打烏克蘭國的恐怖鏡頭,是從電視新聞或是觀賞影片而見證到的戰地實況。 對柬埔寨紅高棉那三年的大屠殺,全國人民半數被折騰至死的悽慘世界,世人在觀看吳漢主演的電影「殺戮戰場」,被那些極其殘酷的畫面震撼。根據柬埔寨餘生的朋友所講,該片鏡頭所能呈現的與當年真實的屠城史實,不過反映了十分之一而已。 螢光幕 觀眾不論在家中電視機前或是在電影院中,所見到的戰爭場面,完全是以旁觀者身份在隔岸觀火。槍炮聲轟炸聲再響,也彷若是鞭炮;因為、迎面而來的炸彈引起血肉橫飛,也不過是螢光幕上的繽紛色彩,不會造成任何傷害。 童稚之時,原居地越南人民日夜在為打倒法國殖民地而抗爭;在湄公河畔小城誕生的我,自幼就習慣了各種各類的槍炮聲。從單調的步槍子彈到密集的機關槍掃射、遙遙可聞的炸彈、悶雷般的迫擊炮,都能逐一分辨。兒時的玩意還經常在路旁拾取銅彈殼,作為收集物,用以和同伴交換其它小物品。 七歲那年、舉家從小城搬遷到首都華埠堤岸(現稱胡志明市),是為了躲避無時無刻的戰火,父母才決心拋棄魚米之鄉的巴川省的家園,而移至幾百公里外人地生疏的大都會。以為就可遠離危險了,殊不知戰爭的魔掌如影隨形,法國敗走了;國家立被另兩隻狼瓜分了,美國佔據了南越,十七緯度以北的河內成為蘇維埃的附屬。 「解放南方、統一祖國」的游擊戰爭替代了早前的抗法國;抗美救國運動成為了北越侵犯南越的藉口;一場自由與極權的鬥爭,戰場就涵蓋了整個南越所有的城鄉。 戰火連綿中的人民還要為五斗米折腰,初中畢業後,我便要分擔工作,協助父親經營生意,學著去銷售生熟咖啡豆或咖啡粉,成了售貨員。我負責的地區包括了堤岸近郊富林、平泰區以及一號公路上幾個小城鎮,名聞遐邇的古芝、盞盆、鵝油、龍華和西寧市。在那些年代裡每半月一次、定期駕車早出晚歸,前往一百公里外的西寧市收賬兼寫訂貨單,把顧客要的種類及數量登記,點收以前的欠款,和顧客們寒暄應酬。工作輕鬆,全靠貨真價實,外加能說善道的口才,就能勝任。 時常早上出門,中午便折返,因為半途公路上美軍正與越共交戰,車未到公路早已封鎖,共和軍嚴陣以待,不讓民用汽車或巴士、貨車流通。遇到這種半途封路時,唯有折回。因為無人知曉雙方的遭遇戰要維持多久?有時打得落花流水,非得幾天幾夜越共是不會敗走。 也有時剛巧公路解除封鎖,大排長龍的車隊以二、三十公里的慢速通過,往往路兩旁那些戰死的士兵屍體還來不及移開;自然還有不少被炸被轟的坦克殘骸留在田野上,初遇會有矚目驚心之感,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。 戊申年(1968)越共大舉進攻南越各大小城鎮,傷亡慘重無功而退;那年、我在戰事稍停後立即趕著去西寧省收賬。同街的布莊謝老闆是閩藉的知名人士(後來成了我三弟的岳父),也有生意在一號國道沿途各市鎮。因此,常搭我的順風車和我作伴,一起前往,沿途有位傾談者,也不孤單。那一次也相約同行,這位長者國學很好,和我投緣,有如忘年交好友般無所不談。對我真是有如遇到良師似的,可以學到不少人生處世經驗。 那天、路過古芝城後,傾談中才驟然發現公路寂靜無人無車,唯獨我的汽車在奔馳,心知不妙。忽然間槍聲大作,榴彈炮在右方樹膠林內呼嘯,前方田梗上美軍的坦克和炮兵正以強烈的炮火向樹林中發射炮彈,樹林上空美軍直昇機的槍手也向著膠林掃射。林內越共還擊的子彈火舌如線一樣的閃過,耳聞的是一片恐怖的爆炸聲、子彈聲炮彈聲和轟炸聲。 謝伯伯說聲不好,我來不及回應,知道誤入了戰場火網,這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。來不及細想,立即本能的把油門踩盡,以一百三十餘公里的高速飛馳,朝著一號公路平直的路面拼命衝過去。 那十來公里的路,當時真如漫無盡頭似的,越緊張越慌亂路卻越長;也不知過了多久,槍炮聲彷彿漸漸隱沒而去,終於到了盞盆市郊區,公路兩旁的共和軍嚴陣把關,道路上設下了封鎖的標記。難怪剛才沒見到任何一部對頭來車,軍警和大批新聞記者把我的車包圍了,爭著問我是否戰事已停?為何獨見我這部車,大家急著想知道我為何能順利通過? 我一臉茫然,下車後才知道剛才從火網的鬼門關走了出來;原來這段公路已封閉了四、五小時,我進入的那頭,共和軍們可能疏忽職守,以為設了路障,再無車隊敢過去,我竟因傾談而沒注意封路標記,才不知死活的駕車入了火網。 汽車沒有任何彈痕,我和謝伯伯也平安無事,真是奇蹟啊。只要任何一顆炮彈流彈掃中,我們兩人必死無疑了。 事後,從報上得悉,當日一號國路的遭遇戰,越共遺屍二百多具,美軍和共和軍也有七十餘人陣亡。 那天、回到家已是晚上八時多,先父母和妻子婉冰倚門望,等到遠遠看見了我的汽車時,才放下了心。 生死有命,在戰火連綿的國家生活過,是盛平世界的人們所無法想像得到和體會的,那是真正的面對死神,亂世的人天天都在鬼門關上徘徊,生命賤如螻蟻,一分鐘前還生龍活虎,剎那被流彈射中,便應聲而倒。無常之速之快,真非人力所可控制。 遙遠的記憶有血有淚也有歡樂,午夜夢廻時還偶會被槍聲驚醒。如今早已在盛世樂園人間淨土的澳洲安居,每每想起生命中的前半生、竟然是在戰火中渡過,猶如一場惡夢呢! 二零二二年五月五日墨爾本深秋於無相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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