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兰
Teresa Tang
前几天有朋友在微信群里晒她家的兰花,引得众人纷纷应和。说是都开了,有两头的,有五头的。我也赶忙跑进屋,发现自己的一株开了,另一株却还是含苞待放。其实各种花卉恰逢时令,只在花开那几日最引人注目。开花前和开花后都不太会有人在意。我爱兰花,却是喜欢兰花似开未开的一刻。如同识货的饕客,一般都钟情娇嫩的芽尖。那种柔弱,那种娇羞着实让人心疼和惊喜。现在,我凑到兰跟前,整个人被那叶片,那花蕊,那根茎所迷惑。熟识良久新鲜劲仍然没过去。好美呀,我真希望能调动身上所有的细胞去感受它,认它,闻它,触摸它,学它。也如它般心平气和地迎接花期,不慌不忙地度过花期,自在开放,坦然败落。
养兰花已有些年了。建兰,又名四季兰,就像一位好友,以独特的方式春夏秋冬常陪在我身边。春风中,它散发缕缕幽香,气息高雅久远。并不与百花争艳,只以其碧绿柔美的叶子显示它独特的风韵。“观花两月,看叶一年”,兰花的叶片本身就非常漂亮,柔软舒展,简洁细长。不开花时恰似一位洗去铅华的淑女仟仟尔雅,悄然独立,给人一种温婉素淡的感觉。
虽然盛夏的阳光不利于兰花,但一香足以压千红。在这个其它花卉盛开的躁动季节,它依旧通体青翠,枝繁叶茂,给人一种稳定感,持久感。比起荷花,三色堇等季节性较强的花来说,兰花更有一种安然恒久的美。
秋雨绵绵,落叶纷纷,风雨中的兰花犹为挺拔葱郁。得清气于烟渚,涵白露之轻霜。它婉约中透着飘逸,和顺中带着疏朗。兰花堪同隐者,任时光流转,任环境改变,始终淡然处之,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柔韧与坚持。
如今初冬季节,我的建兰终于开了。两盆各有五六枝花葶从基部伸出。每一枝上对称点缀着花苞。开了的吐出浅黄绿色并具紫斑的花蕊。没开的像个紧闭双唇的豆荚。枝蔓纤细流畅,叶片飘逸多姿,花朵疏落有致。最特别的是它的气味。它的幽香是恬淡素雅,若影若无的。特意闻的时候往往感到香气不够。无心嗅时,却是清香馥郁,悠久绵长,沁入心脾,满屋有香。我尝试着去用辞藻不落俗套地表现对它的喜爱。绞尽脑汁,搜肠刮肚,只得写下勉强的四句以附风雅:
世事纷纷人初老 日脚淡淡兰长成 新诗难写删千遍 一阙清幽向冬风
历代之中,唐宋两朝人最讲究生活情趣。皇帝艺术修养颇高,民间的社会美学较前也有了极大的提升。唐朝人大概最喜欢牡丹。而宋以后,人们发现,牡丹过于华丽馥郁,极易凋零转而喜欢了兰花。当时有过许多赞美兰花的诗词。如苏东坡的“咏幽兰”
婀娜芳姿碧叶长,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,纵使无人亦自芳
这不难理解,唐朝太平盛世,王公大人尽可气定神闲地去欣赏牡丹之雍容大美。到了宋朝,社会相对动荡,命运多舛,人们则更愿寄情于兰之高洁幽静,做到自成一体,与世无争。可见每一个朝代的审美都是和当时的政治和经济生活密不可分的。文人骚客歌唱庙堂之大,江湖之远的同时也兴叹个人的胜败,花草的兴衰。特别是后者,“取诸怀抱,悟言一室之内”,借物志成为一大批格律诗的主要特点。
说到兰,要声明的是,除了兰花还有许多植物都叫兰。都希望沾点兰的仙气。“兰”在中国传统文化上有着特殊地位。代表着高洁,清心寡欲等备受推崇的人文内涵。其他类似被认为具有“兰”的品质的植物在命名时,或是附庸风雅或是赞美夸奖,通常也被冠以兰的称号。因此,兰代表着一种符号意义。除了兰花如我家的建兰之外,还有君子兰,吊兰,米兰,龙舌兰的植物。它们都不是一家人。也不属于兰花科。它们只是气质相同。其中君子兰名气最大。记得八十年代初天津流行养君子兰。妈妈厂里的同事送来一盆。蓝白瓷的花盆里左右对称竖着绿叶,那两片叶子长得一模一样,青翠欲滴讨人喜欢。全家人当宝贝似地伺候着,不是浇茶叶水就是放鸡蛋壳。我们小孩儿插不上手,趴在桌边看。可它除了长叶就是不开花。倒真像歌里唱的兰花草那样“日日看三回,看得花期过。兰花却依然,苞也无一个。”(这里的兰花草和兰花又有不同。)后来呢?后来就忘了。那年月刚搞改革开放,百业待兴,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。妈妈正值我现在这个年纪,业余爱好颇多。养花,养鹦鹉,练气功,做红茶菌,钩台布绣枕套,可能还读小说。有一次她抽屉没上锁我瞥见了一本,“安娜卡列尼娜”。如今妈妈已是耄耋之年,除了吃饭就是睡觉,整天浑浑噩噩,忘性尤其大。但她能记住院子里种的玫瑰和大麦熟。一有机会就去花前站站。妹妹微信传来过照片。哎,红花绿叶衬苍颜,韶华都付流水前,我猛然发现又是很久没回国探亲了。
君子兰啊君子兰,你总让我想起妈妈。出生娇贵,气质典雅,平和温婉,在随遇而安中坚持做平凡的自己。你从不深度介入喧嚣尘世。既不去破坏冲撞外界,也不特地改变特质。只是从容优雅地旁观世事变迁,人际轮回。始终保守一颗单纯清净的心,靠这一点压箱底的审美和自信穿过风雨,走过岁月。
“兰生幽谷,无人自芳。”自我的高洁是从来不需要做给别人看的。世事纷扰,精神独立尤为重要。让我们都学习兰,做兰那样的低调君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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